修改中-青丘旧梦
千年之狐x白龙吟
1
西海往东两千三百五十里有群山，名青丘，山中有兽名九尾，有鸟名灌灌，两族世代守护此地，居山上，为九黎之友。
青丘还有一湖名英水，蛟之民傍水而居，位山下。和原住民不同，蛟族本因布水而来，见青丘灵气充沛，便留了部分族人在此修行。
按理说蛟族为青丘引来古河支流，死潭变活水，他们应当关系不错才是。没想到蛟民常年潜在湖中修炼，好不容易上岸也是一个比一个闷，而青丘之灵又尊敬有余、亲近不足，你来我往间反倒更显生疏了。
若说蛟民是生性使然，那九尾、灌灌则是惧于他们的“威名”——传闻蛟幼年为虺，成年化龙，满打满算不过两千年便可飞升，相较于他们先天缺了一门的机缘，令群妖艳羡的同时不免感到惶恐，生怕多有得罪。
不过话说回来，大家比邻而居，左右也有千年，再不熟又能不熟到哪去？虽然真正搭上桥还是因了那一狐一蛟——九尾李白，蛟民韩信，要知道他们那可是差点成亲的关系，只是……
唉，这一切还得从头说起。
2
李白与韩信幼年相识，均不足百岁，一个堪堪习得聚气，另一个不过刚迈入修行之道。
李白原是在山上修炼的，某日和家妹妲己嬉戏至山下，瞧湖边清静，又无物打扰，便起了转移阵地的心思，长辈问起也只答：“蛟族修炼乃是与地脉灵气共生，我族修炼则取日月之精华，一不掠其资源，二不扰其清修，各司其职，有何不可？”
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。
李白生性随意，不拘小节，修炼怎么舒服怎么来，今天太阳过盛，那便捡个树荫处，明天天色晦暗，那就找块空地，若是下雨了，干脆寻来好友雨中玩闹一番。
李父瞧他高兴，也不再阻拦，修炼如此枯燥，找点乐子也是好的，总归他还小，不急这一时半会儿。
结果下山前说好的静心修炼就这样给甩没了影儿。
转眼又是雨季，湖边隐有白花绽放，李白估摸花期已至，雨中赏花岂不美哉？这么一想，他领着妲己就往对岸跑去。
花确是美的，然而这雨转得太急，倏忽之间便改了形式，牛毛变毫针，劈头盖脸直直砸了一身。还来不及惋惜被打掉的春花，大小狐狸就不得不匆匆踏上返程，从湖边极速掠过。
雨天道路本就泥泞，更何况是湖边。原本他们还在互相调笑埋怨，奈何雨声太大，十句里面有七句都听不清晰，再加上一张嘴雨水就往喉里钻，着实不舒服，便没了交谈的心思。
等李白琢磨过来妲己也太安静了的时候，已不见妲己踪影。李白望了望四周，又看了看爪印，抖尽雨水用更快的速度原路返回，一路狐鸣。
雨雾弥漫，毛发又沾了泥浆看不明晰，李白瞧着前方似有亮色一闪而过，更是鼓足了劲儿冲过去。
岸边的正是妲己，她前爪搭在泥里，后肢在水中扑腾个不停。见此李白赶紧咬住妲己后颈将她拽上岸来，可这突如其来的悬空却弄得她更是颤抖不已，呜咽不止。
水中也窜起一物，它似是没料到妲己会突然上岸，跟着探出头来。
李白叼起妲己，与它面面相觑。
原来那亮色并不是妲己的毛发，而是这水虺的白鳞，水虺看了看李白，又看了看妲己，随即潜入水中离去。
李白见水虺跑没了影，叼着妲己扭头就是一通狂奔，回了洞穴好生抚慰才让她沉沉睡去。
雨越下越大，半步都出去不得。李白来回走了几圈，时不时瞧瞧洞外，扫来扫去的尾巴又黏上了新灰。
这之后李白倒是收心认真修炼起来，挑个高地，时不时瞟一眼岸边，若是发现绿中透出点白来，也不声张，尾巴扫过妲己，妲己抬头望去，高呼一声，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虺身边，极亲昵的蹭着它。
这水虺还不及妲己腰粗，被她蹭得在地上直直横擦出一截儿，连忙伸出爪子抓住杂草。到这时，李白才会迤迤然走过来，叼了妲己放在身旁，自己则往水虺边上一坐，闭着眼睛佯装聚气。
妲己也乖乖趴着，可若水虺看着她，这尾巴便不受控制的摆了起来，再三按捺都没有一撑起前肢就被李白的尾巴拍回地上来得有效，一来二去只能可怜巴巴地望着水虺，眼底水色氤氲。
她倒不怕水虺无动于衷，毕竟从来没有谁能够拒绝她，这次也不例外。水虺假意修炼，冷不丁瞟一眼李白，见他没有睁眼的意思，便轻轻挪向妲己，也不离得太近，只是冲她眨眨眼睛。
李白端坐在那里，胡须抖了两抖，尾巴换边一搭，倒真开始聚气了。
3
这水虺便是韩信了。
韩信多在水中修炼，不过春冬两季上岸的时间会更长些，只为节约下冬眠的时间。数十年来除了偶尔浮上岸的同族、掠过湖面的飞鸟、草里的虫蛇，韩信再没有见过其他生物，便也淡了心思，专心修行。
直到李白搬来，隔三岔五四处乱窜一番，想不注意都不行。恼于这狐狸动静太大，又好奇这狐狸想干什么，细数下来竟也观察了月余。
夏末向长老汇报修炼进度时才得知，原来这狐狸是九尾族长之子，此次下山来不过是找个地方玩乐而已。
长老又叮嘱韩信叫他潜心修炼，不要去招惹李白。韩信点头称是，心里则不以为意，这李白不来招惹他便是最好，若是他找过来，先揍一顿再说。
谁叫李白携其同伙，一来就将湖边虫蛇捉了个干净。
啧，说来就气。
话说回来，其实他们生活习性本就不同，能见着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，这么几年下来，韩信几乎要将李白抛之脑后了。
几乎。
谁能想到妲己居然掉湖里了。
傍水的精怪总是喜欢雨天的，水虺也不例外。这天韩信正趴在浮石上透气，就瞧着岸边两只狐狸跑过去，后面那只冷不丁滑进湖里，前面那只还没发现，自己跑远了。
韩信打了个响鼻，扎进水中将妲己撑出水面，又靠在岸边等她挪上去。然而妲己牢牢抓住韩信就是不肯松爪，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了，前爪又撑进了淤泥里，这倒好，扑腾得比之前更厉害了。
水虺的爪子着实短了点，韩信无法，只能再次潜入水中支撑妲己的后肢，正估算还有多久妲己才能蹭上岸，身上骤然一轻，他劲儿没收住，跟着窜出水面。
好吧，果然是李白。
李白原本蓬松的毛发全被泥水凝在一起，妲己更惨，粘了一身污泥，远看跟只小土狗似的。韩信又瞧了瞧他们，还是直接潜回湖底。
本以为这事儿就此打住，没想到后续来得太突然，叫韩信毫无心理准备。
雨后，他像往常一样盘在湖边聚气，旁边突的窜出一团毛球来，直直撞上他不说，还不停推他，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把爪子卡进土里，只怕这会儿都要掉湖里了。
不过这毛球——眼熟，实在是眼熟。
等那白毛狐狸踱步过来时，韩信忍不住磨了磨牙。
好嘛，又是李白。
只是韩信实在想不通，为什么他救了妲己，妲己还要恩将仇报？还是这么低劣的手法。
水虺怎么可能会被水淹死呢？
眼见妲己还在推他，韩信一甩尾，直接窜进湖中往水底一盘，吐出连串气泡。
他惹不起总躲得起吧？
接下来一连数月，往往韩信才上岸不久，妲己便找了过来，后面还老跟着个李白。
一开始韩信能躲则躲，次数多了后，他突然想到，可能，妲己是在表示感谢？
……不是很懂你们狐狸。
总之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，已是盛夏，韩信瞧着远处绿得发亮的树冠，猛然惊觉，这俩狐狸就是为了讨个凉快才挤过来的吧？
一旁的李白突遭韩信一瞪，脸上捡了无辜望回去。
4
今年冷得早，蛟族赶着秋末齐齐冬眠，就连李白也消停不少，几乎瞧不见他的影子。韩信照旧挖好洞穴，定期出来捕个鱼虾，其余时间全靠修行熬过去。
气温骤降那晚连风都停了，只剩下雪还在飘，接连几天下来，草木全都矮了一大截。
灌灌吊着嗓子飞来飞去，在古树旁盘旋了三天不止。待到第四天，李白从山上狂奔而至，他一头扎进雪中，刨了半天才看见韩信。韩信缩在坑底一动不动，李白又掏了掏他，见他毫无反应，直接叼起就走。
韩信再次醒来已是一周以后，他睡眼惺忪地缩到兽皮里面，弯曲几下才钻出来，一边拉伸一边打哈欠，转头就看见李白正盯着他。
韩信一愣，这才发现自己挪了个地方。
估计是太冷了，还来不及反应就随着本能陷入深眠状态，冷不防李白又跑了过来，发现弄不醒他，最后叫他拖了回来。
一世英明，荡然无存。
修仙修到一半突然冬眠的，怕是只有韩信了。
俩妖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，韩信想着谢意还是要表达的，于是眨眨眼，往李白那边挪一点，又挪了一点，好不容易凑到他边上，脑袋往他脖子上一歪，僵住了。
韩信还在想办法如何只动脑袋而不牵连身体，没想到这狐狸居然直接舔了过来，激得他浑身一抖，虚虚缠上李白绕了一圈就跑。
李白看水虺窜没了影，抖抖耳朵，甩着尾巴上山了。
等李白再次下山时，洞口多了一堆河鲜，还是冰棍儿口感的，他绕着走了几圈儿，忍不住牙根泛酸。
于是这天韩信刚从雪里探出头来就给惊住了，原因无他，只因旁边堆了一地灵果。
讲道理，有回礼还带炫富的吗？
韩信啃完果子，继续扎水里捞特产去了。
怼就两个字，不怂。
这一拼就拼过了严冬，韩信和李白的关系也因此突飞猛进。到了来年夏天，李白特别自觉的韩信走哪儿他跟哪儿，恨不得时刻贴他身上，还联合妲己一起把韩信夹在中间，搞得从来都是冰凉的鳞片居然也透出温来。
水虺本身阴气极重，倒不会因此热出个好歹，只是再怎么说韩信也是未来的龙君，活成冰袋成何体统？可惜四爪难敌八拳，挣不过也只能随他们去了。
韩信不由感叹自己料事如神，就说这俩狐狸是贪凉才凑过来的。
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，这之后的冬天韩信一有机会就往李白身上缠，要不就窝在他怀里取暖，李白当然不愿意，一狐一水虺就这么打了起来。
韩信挠是挠不过李白了，只能用缠，可这李白就像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，反身冲着韩信的心脏就是一口，韩信越是挣扎便越能感受到犬齿戳出的凹陷。
刚开始还能僵持不下，时间一长韩信就不行了，心脏被压迫，脑供血不足，一分心直接软了下来，缠也缠不住，李白再轻轻一抖，韩信便只能瘫在地上瞪他了。
李白视若无睹，叼起韩信就往兽皮里塞，自己也跟着钻进去。
好不容易恢复些力气，韩信又叫这暖意熏得意识朦胧，在揍李白和睡一觉之间，他犹豫片刻，艰难的选择了后者，于是呼吸就这么缓了下来，李白尾巴往韩信身上一搭，跟着闭上眼。
5
严格来说，水虺、蛟、龙并不是同一种生物，连远亲都算不上，所谓的水虺化龙，是靠自身灵力重塑肉身，每百年聚形一次，方可五百年化蛟，一千五百年化龙。
这聚形说来好听，实为压缩灵力以求质变，修为越高越是凶险，途中稍有不慎便会加倍反噬回来，接着爆体而亡。成功的没听见几个，爆死的倒有一大堆，时间一长，有心化龙的蛟族便少之又少，大都另挑了普通心法修行，只求命长。
韩信志不在此，唯有一愿——纵行山河万里，肆意九州五岳。但不管选择哪条路，首当其冲都得先化龙，毕竟这世道，不是想飞就能飞的。
百岁将至，韩信灵力乱得厉害，蛟族长老为他布下阵法，又细细告知要点，前后等了大半年也没见动静。想着左右不过百年，不至于出什么岔子，便在秋天过去一半的时候托了狐族多加照看，自己领着族人冬眠去了。
狐族长老也来布下一道阵法，走时提了装死的李白一齐上山，还调笑道：“你们倒是感情好，连自个儿的窝都借出去了。”
李白只当没听到。
这一等又等到年关，部分场合族长之子缺席不得，他只能与妲己轮流守着。当妲己匆匆跑上山时，李白便知道这是成了，趁没人注意的空档，他衔起妲己就往山下奔去。
李白直直冲进洞穴，踩得枯叶嚓嚓作响，刚转过弯正对上一少年——
红眼银发，一丝不挂。
那人原本还在虚抬手臂，瞟见李白后眼睛一亮，裹着兽皮胡乱蹭过来。
李白一动不动。
那人开口说道：“浮狸？”
李白依然纹丝不动。
那人清了嗓子又说：“李白。”
李白抖了抖耳朵，这才挪动步子，绕着他走了一圈，看他一脸得意，又走了一圈。
准是韩信没跑了。
李白张嘴就往他后颈咬去。
韩信惊呼一声，猛的往前一窜，翻身瞪着李白怒道：“你是狗吗？”恰巧寒风吹来，他一哆嗦，赶紧缩回兽皮里。
“不是，我是‘浮狸’。”
“你就不能——你？”韩信猛的截住话头。
李白打个哈欠跟过去：“莫说人语，但凡是这青丘中的生灵，没有九尾不通其语言的。”
“……所以之前你是装作听不懂我说话了？”
“不是，你们发音太独特，我真听不明白，”李白眨眨眼，又唤来妲己，“怎么还生疏了，平时不是黏他得紧？”
“韩哥哥真的没事吗？”妲己跳到韩信怀里，吸了吸鼻子。
“好得不能再好。”韩信托着她笑道。
“他这是成功进阶了，你们有境界差距，自然察觉不到他的气息。小妹，往边上挪点儿，”李白挤到妲己身边，原地转了几圈才找好角度一盘，“还是凉了点。”
“你倒是自觉。”
“好说。”
“下去。”韩信抖了抖左臂。
“韩哥哥你不喜欢这样吗？”妲己怯怯探出个脑袋，“是不是以前也惹你讨厌了呀？”说着就要窜出去。
“没有的事，我是让李白走开，”韩信把她拎回来，“我只是不习惯——”
“那就是喜欢了，”李白躲开韩信拍来的巴掌，一溜烟钻进兽皮里，“几十年都这么过来的，现在才说不习惯？”
“以前说了你也没听懂——别乱动，”韩信隔着兽皮狠狠敲在李白脑袋上，“人的身体太敏感了。”
“这样？”
“把你的尾巴拿开！”韩信打个寒颤，揪着李白后颈把他拉出来，“之前有鳞片挡着还不觉得，现在才发现你这一身毛……”
“手感真好？”
“老掉。”
“……现在是冬天。”
韩信把手伸到李白跟前，指间沾了些许白毛。
“…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韩信，看我毛色润亮，竟想薅去织狐裘。”
“……我现在就想剥了你的皮。”
“那也等我睡醒了再说。”李白趴下不动了。
“你不回去？”
“好不容易才溜出来，哪有再跑回去的道理。”
韩信抬了抬手，还是把李白薅进兽皮里，又轻轻说道：“谢谢……”
李白竖起耳朵。
“——你了妲己。”
三天不打，上房揭瓦，这一年不打，是要上天的节奏。
李白忍不住磨了磨牙。
